“知音偶一时，千载为欢欣” ——（明）汤显祖
伴 侣
—— 三八节的情话
民谚有云：活到老学到老。
又有民谚说：人过五十不学艺。
两句话似乎有些矛盾，人到了老年该不该学艺呢？
我想，若把两句话统一起来理解，“艺”大概是指谋生的技艺，因年龄大了，体力、智慧难以承受学艺的重负，难以达到以艺谋生养家的目的。但是学习新知识、新技能，更好地认识世界，却不能因为年龄大了而停止。“世事洞明皆学问”，学无止境。清朝学者袁枚有诗曰：看书多撷几部，游山多走几步，倘非广见博闻，总觉光阴虚度。古人还说；少年而学，如日出之光；中年而学，如日中之光；老年而学，如秉烛之光。即使蜡烛之光，也总是胜过黑暗。很多老年人虽然垂垂暮年，学而不辍，一不为做官，二不为面子光，三也不是为谋生。是为了认识客观世界，充实精神，调整生命的步伐、生活的方式，追求一种人生的和谐，人天的通达。
不知我有否领悟学艺的真谛，在五十有五的年龄，竟迷恋起摄影艺术。向专家行家学习，向四十岁的、三十岁的、二十岁的年轻人学习。我搞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知道怎样当一个小学生，懂一些尽快掌握知识技能的方法。不耻下问也换来大家的热情帮助，于是摄影水平有所进境。
摄影艺术充满了学问，充满了魅力，小小的照相机使我重新认识大自然，认识社会。我看到光与影竟有那么多的不可思议的变化，许多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事物，通过摄影师的创造，使凝滞有了生机，使平庸变得神奇。风光摄影展现山河的壮美，令人迷恋倾倒；社会摄影反映深刻主题，让人思考关注。有的照片使人愉悦；有的照片催人振奋；有的照片令人警醒；那些表现美与善的照片能提升道德和净化灵魂，那些蕴含哲理的照片能激发智慧和启迪创新。爱祖国、爱家乡、爱生活这些伟大的生存原则都与摄影密切关联。
于是，这几年我把摄影当作了业余的一项主要文化活动。
我学摄影有个最亲密的学友，那就是我的妻子，或者叫老伴儿。老夫老妻出门，结伴而行，对别人说是为了有个照应，其实质也是爱情老逾弥坚的表现。
休息日我们夫妻经常背着摄影包、三角架走出家门，楼上楼下的邻居，知道的说：“老两口又去摄影啊”！不知道的人会问“钓鱼去呀？”有时步行，有时骑自行车。有时顶着黎明出，有时披着夜色归。承德有我国北方少见的丹霞地貌，奇峰怪石诸多。再加上人们知道的集我国园林艺术大成的避暑山庄、融汇汉藏建筑文化的寺庙群，饱含历史苍桑的险峻的金山岭长城，坝上高原地区的茫茫森林和鲜花遍野的大草原，为摄影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春拍春风杨柳万千条，夏拍映日荷花别样红，秋拍红枫绿屿霜色重，冬拍银妆素裹热河魂。避暑山庄的每个角落都留下我们的足迹。一场大雪后，磬棰峰的山坡上我们夫妻踩出第一行脚印；春风吹来，罗汉山的桃杏花笑为一对老夫妻绽放。武烈河畔我们多次凌晨等待东方彩霞托日出；须弥福寿庙的山岗上数睹金殿落日舞飞龙……
摄影是个花钱的活动。初学摄影时，妻子常埋怨“净化这没用的钱”！唠叨归唠叨，我是一次又一次地买胶卷，扩印照片。有时，我为自己找花钱的理由，跟妻辩论，：“我一辈子不吸烟、不喝酒、不玩麻将，该省下多少钱？现在花的就算是烟酒钱吧”。后来觉得这理由不够高尚，又变个说法，：“学摄影是为了锻炼身体，忘忧解烦，既健身又健心，总比花钱买药吃强吧？”妻子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又亲眼看到摄影带给我的快乐，便也就“后天下之乐而乐了”。妻不再反对“这花钱的玩艺儿”，渐渐地愿意听我讲摄影的所见所闻、艰辛和快乐。妻也随着我的艰辛而感喟，为我的收获而兴奋，开始愿意伴我一起出去拍片。
照片一张张多起来，墙上挂，桌上堆。妻又唠叨：“这屋里屋外不够你摆的。刚收拾完，又乱七八糟的……”我就笑呵呵地拿照片给她看——不管她是否有心听，我讲这张如何如何，那张如何如何，并征求她意见：“你看怎么样？”她也就凑过来看，也就发表意见——当然大都是挑毛病，甚至把我自以为是的作品说得一无是处。
我把自己满意的照片放大几寸到十几寸，有的还加以装裱，在房间里张贴。房间里添了几分秀气、几分灵气，还有人间的真气、生气。行家看了也许啥也不是，我却孤芳自赏，从心底美到眉梢。如果有客人赞美几句，妻也就当真，脸现喜气。这时它的唠叨变成了夸奖：“我们这个老头子，照起像来，忘了年龄，忘了有病，忘了累……“其实我心里明白，她这是老王卖瓜。
俗话说，近朱者赤。耳濡目染，妻也逐渐明白了光圈、速度、逆光、顺光、构图、立意、……每次把胶卷冲洗出来，妻常常帮我审查、分析、剪裁、编类。夫妻间增加了话题，饭后的活动丰富了内容。
有一天，我跟妻要钱买胶卷。妻问：“买多少？”我说：“买十个。”妻说：“十个没几天就鼓捣没了，买五十个吧。”这话好似春雷炸响，“这要一个月工资啊！”“一个月就一个月吧，你不是说有益健康吗？”
“谢谢，太感谢了！”
“甭谢，甭谢，不客气！”
这就叫“理解”！这一天，我心中一直充满着欢喜，妻的脸上也一片春色。
我使用的是低档次的照相机。每当和影友们活动时看到别人的长枪短炮，不免羡慕。妻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次我去北京开会，行前妻交给我一个装满钱的信封，嘱咐我买一架比较好一点儿的相机。在照相机商店，望着橱窗里琳琅满目，各种品牌、各种型号的照相机，我犹豫复犹豫，手捂着钱，心里有说不清的沉重。妻平日省吃俭用，一下子拿这么多钱给我买相机，足见其对我的忠心、爱心，情深意重啊！但是，妻有病要买药，孩子要结婚，公房要变商品房，需要交几万块钱，用钱的地方这么多，我实在不好意思把重大支出用在我个人的兴趣上。
小局服从大局，个人服从整体。我终于下决心割断了对高级相机的相思。当我把钱重新交回妻的手里时，我轻松地吐了口气，妻却低头叹了口气。此后，我仍旧用低档次的照相机活动在影友之中，再也没有自惭行秽的感觉。
我的摄影作品包含着妻的关心和期待，包含着妻的智慧和劳动。出去拍照，妻常常替我背着三角架。当我捧着照相机迟迟不按动快门时，妻会在旁边催促：“还不快按，机不可失！”有时我正要按动快门，妻却喊道：“停，停！角度再换一换！”有时为了争时间、抢速度，我拍了就跑，妻留在后边收拾摄影包。人多的场合，跑散了互相找，找不到有焦急，重逢后有喜悦，嗔怪的话，问候的话混合在一起，感受到老夫老妻之间的亲情、爱情，山高水长。
妻提醒我：你是搞教育工作的，摄影也要靠近教育。妻的话启发了我 ，为了加强美育，为了培养特色人才，为使摄影事业后浪推前浪，人才不断涌现，于是我借校长工作的有利条件，办起了全国省中小学里第一个不收学费的少年摄影艺术培训基地，我联络了承德市的一些影友们，义务培训青少年摄影爱好者。两年下来，到也有了可喜的收获，有的学生在省里获金牌，在国家得银牌。教学楼的走廊里处处可见书法、绘画、摄影作品。中国摄协国际部的领导，还有日本友人曾经到学校参观。客人们都为独特的文化氛围而赞赏。学校的一些老师受我影响，也爱上了摄影。
在避暑山庄拍片，经常有人围在旁边询问关于摄影方面的问题，我总是不厌其烦的解答，妻哂笑我“你好为人师的职业病，有机会就要表现”。我笑着说：“诲人不倦吗”。有时遇到熟人，就主动为他们摄影留念。有外地来旅游的人误以为我是搞商业摄影的，问“照一次要多少钱？”我笑着说：“不要钱”。于是给他们拍一张，留下地址，冲洗出来后给邮去。妻嘲笑我“你不是大傻瓜，就是活雷锋！”
有一回该卷旗收兵了，妻突然说;：“拍了这么多张，给这个拍，给那个拍，你就不想着给我拍一张？”我于是赶紧说：“对不起，来，来，给老小姐拍一张青春靓丽照！”“算了吧，照片一出来，人家不说我长得难看，该说你摄影水平低了！”两人哈哈大笑。
和影友们结伴去外地拍摄，妻不能同行，就千叮咛万嘱咐：“别累着，别和年轻人比，拍多拍少，拍好拍赖，别太执著。”
妻有时掰着指头跟我算账：“我为你肩背手提，是你的仆人；为你选择最佳画面，是你的参谋；需要人物时，我当演员；需要道具时，我当勤杂工；荒山野岭，我是你壮胆的伴侣；坐下休息时，我又是你的护理。没有我，便没有你的摄影。”妻说的这些都是实话，没有一点夸张。我不会忘记：妻在雨天为我撑伞，既怕淋了相机，又怕淋了我，自己的衣服却淋湿了。在人员繁杂的场合，妻为我维持现场，怕别人闯进镜头，累得冒汗。有一年冬天，特别寒冷。妻伴我登山，手脚都冻伤了，好多天没缓过来。
1999年的春天，承德市的军民总动员，治理武烈河河道。一天傍晚，我和妻在河边散步，看到解放军在河滩上安营扎寨。妻为解放军艰苦奉献的精神感动，对我说：你们搞摄影的能不能也学学解放军，为治理母亲河做些什么？”妻的话启发了我，马上和影友们联络，很多人热烈响应，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人，为工地上的解放军战士们义务拍照，受到部队指战员的欢迎。
我有一组歌颂交通警察的照片，前后拍了半年多时间，都是妻协助完成的。有一天，天已擦黑，下起了鹅毛大雪，我说“咱们上大桥，拍雪中交通岗”。妻为我撑着伞，我去拍照。那雪花真大，拍出的效果也真好。
想到这些，我由衷地连连说：“是，是，军功章里有你一多半，我那一少半也归你……”
时间久了，很多影友认识了我的老伴儿，和我年龄相近的管老伴儿叫嫂子、弟妹；年轻的影友叫阿姨。有时老伴儿也为影友去充当演员、道具。我有很多朋友，老伴儿也有了很多新朋友。
由于老师的鼓励、大家的帮助、朋友的抬举，我也陆续有作品发表、获奖。儿女们回到家时，妻便骄傲地对孩子们炫耀：“看看，你爸又得奖了！你们得学学你爸！”但是，在只有夫妻二人时，妻却从来不表扬。她对我说：“你学摄影是为了扩充知识，我陪你摄影是对你不放心。客观上咱们可以为社会做些贡献，但是，你可不要追求投稿啊，获奖啊，精神上累，就不好了！”对此言，我大加赞赏，深以妻为知心。
妻有病住院，我的照相机也都失业。
自从女儿又有了女儿后，老伴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外孙女的身上。我的摄影一时失去了伴侣，挎着照相机出去，也常常没有激情 。外孙女长到了两岁，已能够和大人进行语言交流，能够自己行走，这时我也退居二线了，没有了工作的紧张，我的摄影活动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春天，家庭摄影队伍由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幼童添乱更添欢乐，三角架前后又增加了一个小参谋、小指挥、小模特，眼前充满了美丽和快乐！
有人问我，为什么老来热心学摄影？一位古代哲学家说过这样的话：“历史使人聪明，诗歌使人富于想象，数学使人精确，自然哲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哲学家说这话的时候，还没发明摄影术，因而，他不可能论及摄影对人的影响。我想套用另一位名人的话阐述学摄影的好处：“摄影带给人的利润就是使你成为善良聪明的人，朝气蓬勃的人”。我的感受不仅如此，我还要说：
“同声自响应，同心自相知”，学摄影使我们夫妻更相敬重，生活更丰富多彩，生命更有意义。摄影不仅仅是对美的理解、对美的创造，更多的是寻找快乐的过程，是情绪保健，是为生命填充动力。
每对夫妻有各自的经历和各自的幸福，我们夫妻年轻时没有机会体味伴侣的甜蜜，后来老伴放弃了所学的专业，放弃了大城市，甘愿做一个围着恒星旋转的行星。三十多岁，有了孩子，艰苦的时代，没有情绪、没有精力去甜蜜。起早贪黑，共同肩负起生存的重担，最深刻的感受是“革命”！一位外国作家说“人生的欢乐，不该全集中在前半生”。事实上，到了老年才觉家庭之幸福，伴侣之可贵。正如歌词中所唱“最浪漫的事，便是一起和你慢慢变老……”
后记：
这是我的一篇旧作，曾在2003年6月参加《大众摄影》编辑部举办的华光杯第三届《我和摄影》有奖征文，在2003年11期《大众摄影》摘选发表。也曾全文在《河北广播电视》报发表。今天有修改.
现在，老伴儿因身体健康状况不好，已不能陪我出去搞创作。每逢三八节，我会把它翻出来，重读它，回忆那甜蜜的光景；抚摸它，感受伴侣的温馨；今天再次发表，是对老伴儿的深情，也是赞美所有贤惠的女性。
杨帆2009年3月7日
此照片拍摄与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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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孙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