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玲是一位杰出的女性,是一位值得我们老知青永远学习的榜样。她所具有的超强的工作能力,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孜孜不倦的学习精神,常常令男人们自惭形秽。但赵玲并不是一个刻板而又严肃的女强人。赵玲有她作为女性所展现出来的妩媚和温柔的一面。我有幸与赵玲在一起工作过,并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与赵玲在一起的情景,时常浮现在眼前,尤其是生活上的几件琐事,让我记忆犹新,终身难忘。

  挖金子

  1988年春季,我调到承德市外经办工作。当时赵玲在计经委的微机室工作。微机室有一台电脑,那时候叫微机。另外还有一台电传机,用于对外联络。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经常到微机室使用电传机,渐渐与赵玲熟悉起来。一日下班后,赵玲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是有重要事情与我商量。我跟她进了微机室,问她有什么重要事情。她却咯咯地笑了,大概是笑我上了她的当。原来赵玲邀我来微机室与她一起玩电子游戏。我当时对电子游戏一窍不通,赵玲却很熟练了。她教给我的第一个电子游戏叫做“挖金子”。怎么个玩法,现在记不清了。赵玲是个玩电子游戏的高手,玩十次,大概能成功八次。我就不同了,玩十次,大概失败八次。我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在赵玲面前,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赵玲那时候梳着两条小辫儿,穿一件米黄色的细条绒外衣,走路时喜欢将双手揣在裤兜里。后来我对她说,女人这样走路不好看,像个浪荡公子。后来她就改了,走路时从不再把双手揣在裤兜里了。

  那时候赵玲来办公室找我,一说“挖金子”,我也就明白了。同事们不明白,问我,上哪儿挖金子?我们也去吧。赵玲笑着说,哪有那么多金子挖。去老田一个人就可以了。同事们当时还很“嫉妒”。以后赵玲一进办公室,没等赵玲说话。同事们就说,挖金子的来了,没有咱的份儿。后来“挖金子”竟成了我和赵玲见面的问候语。早上一见面,她说,挖金子。我说,挖金子,这样就算是打过招呼了。那时候赵玲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她的笑。赵玲的笑毫无掩饰,发自内心,常常笑的非常开心。赵玲笑时,嘴角旁两个小小的酒窝儿时隐时现,且笑声爽朗,如银铃一般, 令人心旷神怡。

  白菜粉条

  与赵玲成了朋友,来往也就多了。有一次下班后,赵玲邀我到她家吃饭。我问,有什么好吃的?她说,去了再说。记得那时赵玲好像住在义泰兴。到她家的时候,楼道里没有电灯,深一脚浅一脚,不小心还摔了一跤,还是赵玲把我扶起来。一个男人让女人搀扶,真是丢人现眼。赵玲的女儿圆圆那时大概六七岁,见了我还很不好意思,一直躲在赵玲的身后。她偶尔探出头来看看我,却又立即缩了回去。赵玲东翻西找,只找到了白菜和粉条。她说,只有白菜和粉条。我说,没有别的了?她说,没有。我说,那就吃白菜粉条。她说,不好意思,没什么好吃的。我说,都当过知青,当年在坝上,能吃上白菜粉条算是过节了。那天赵玲做了白菜粉条,我吃了两大碗。后来我到了美国,一看到当地中国超市里的大白菜,就想起白菜粉条。记得第一次回国,赵玲请我吃饭,问我,想吃什么?我说,白菜粉条。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问我,真想吃吗?我说,真想吃。避暑山庄大饭店里没有白菜粉条,赵玲楞是让厨师做了一盆。我尝了一口,赵玲问我,这么样?我说,不怎么样。没你做的好吃。她天真地问,真的?我说:真的。以后我们相聚吃饭,总少不了白菜粉条。2007年夏季的一天,我和赵玲在兴隆县车站巧遇。当时我上车,她下车,没有时间多说话,也不知道她去兴隆县干什么。她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回来一个多月了。她知道我有一个好朋友与她同住在花市大街的枣园小区,于是说,你什么时候去枣园,我请你吃饭。我说,还是我请你。她又告诉我,她在北京开了个小茶馆,让我去看看,我也答应了。火车要开了,我对她说,不管谁请客,别忘了白菜粉条。她又咯咯地笑了,笑得依然是那样开心。这是我看见她的最后一次笑容,听到她的最后一次笑声。谁想到去年3月26号,她竟匆忙地离开了我们。也许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还会看见白菜粉条,但恐怕只有泪水,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不想回家

  有一段时间,赵玲的笑声少了,话也少了,似乎有什么心事。连同事们也问我,赵玲怎么不找你挖金子了?我说,哪有那么多的金子挖?我去微机室看看她,她也只是勉强地笑一笑,不再那么开心。赵玲一定是有什么心事,我不好打扰她,也就不常到微机室去了。一天下班后,我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修改一份可行性研究报告。赵玲走了进来,在我的办公桌对面坐下。我说,下班了?她说,嗯。我说,有事吗?她没好气地说,没事不可以来呀?我心想她怎么了?第一次看她生气,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说,你天天来我都没意见。她瞥了我一眼说,着急回家啊?我说,不着急。她说,有人给你做饭,你当然不着急了。我说,你不着急回去做饭?她瞪了我一眼说,谁规定做饭都是女人的事?我一听口气不对,也就不敢再说话了。她一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我也有些无所适从,假装翻看着桌子上的报告。过了一会儿我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她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想回家。我一愣,不想回家?不想回家和不着急回家可是两码事。我站起来,又追问了一句,不想回家? 她说,不想。我呆住了,心想,你不想回家,我还想回家。我一直很尊重赵玲,于是又坐下来,问道:怎么了?她依旧望着窗外说,没怎么的。我说,你好像不大高兴?她说,我没不高兴。我又楞住了,这不是瞪眼说胡话吗?沉默了一会儿,我又大着胆子问:要不,咱去挖金子?她说,你自己去挖吧。我逗她说,我去挖金子了。她看都不看我一眼说,微机室锁门了。我有点儿着急了,对她说,到底怎么了?生气可不好。女人就怕生气。生气长抬头纹。她头也不回,嘴里咕哝了一句,长就长呗。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假装看看窗外,却突然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的泪花。我吃了一惊,赵玲到底怎么了?我轻声地说:哭了?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没有说话。我壮着胆子问,出什么事了?她还是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擦着眼泪。出什么大事了?我很想问,但又怕被噎回来,于是又假装翻阅那份报告。大约过了五分钟,赵玲终于站了起来,对我说,该下班了。我看了看手表说,早就该下班了。在骑车回家的路上,我又试着问:到底怎么了?她说:你就别问了。一直到义泰兴分手,我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让赵玲如此伤心。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还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男人打她。我一下就火了,我都不敢得罪赵玲,你还敢打她?我一拳挥去,打的那人鲜血直流。血还溅到我的脸上,模糊了我的眼睛。待我努力地睁开眼后,才知道是个梦。赵玲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她又来到我的办公室。同事们说,又来“挖金子”了。赵玲却笑着说,我没时间“挖金子”了。我说,有新情况?她说,领导把编写计划志的任务交给我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挖金子”了。赵玲投入了她的全部精力来编写承德市的第一部计划志。赵玲也就是从负责编写计划志开始,一步步走上了她事业的巅峰。但她那次对我说的“不想回家”却一直让我百思不解。后来我也问过她,都被她数落了一顿。她并告诉我,一不要再问,二不要外传,我答应了。“不想回家”成了永远的谜。后来我也听到社会上的一些风言风语,但毕竟都是传闻。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献上深深的祝福,祝愿赵玲在地球以外的那个世界里有一个美满而幸福的生活。

  老田2009年3月23日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