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道冒充军医,给哥们们开了转诊单,到广州玩了个痛快。不想竟然上了瘾,又开了三张转诊单,一路兴冲冲地再次奔向广州。来到一所,就觉得气氛不对,平时一个人的门岗今天变成了仨。我和老牛、梁子照章办事,在门卫登记,写下了部队的番号和姓名。警卫问找谁,我说找老李、或是老何,找老杜也行。警卫问,你们都是承德兵?我说。是。警卫的脸刷的一下子就变了,厉声说,承德兵不能进。我心思着,出啥事了?警卫这么横。我解释说,我们快复员了,来这里跟老乡打个招呼,见个面就走。几个警卫嘀咕了几下,其中一个对我说,就在门口见吧,不能进所。不一会老李来了,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所里出大事了。你们快走吧。我问出了什么事?老李低声说,警卫营的小田闯大祸了!军区都在盯着承德兵呢。我急着问,闯了什么大祸?老李说了事情的经过,真把我吓着了。这个月轮到承德兵小田所在的一个班在一所站岗。小田平时就和班里的几个战友合不来。前天下岗后,班里的一只吉它断了根弦,大伙都说是小田弄断的。小田觉得冤枉,与几个战友争吵了起来。当兵的火气大,没吵几句就动手了。小田身形弱小,哪里打的过。情急之中竟然拔出了手枪。当兵的大概都不怕死,那几个人见小田拔出枪来,竟然无所畏惧地冲了上来。没想到的是,小田真的开枪了。当时小田刚下岗,手枪里还装着子弹。当过兵的都知道,平时不发子弹,站岗时每人三发,下岗后如数交回。枪声响过,两个人已经倒在地上。副班长见状,立刻从后面扑上来抱住了小田。小田抬手又是一枪,子弹钻进副班长的下巴,又从嘴里钻了出来。小田就三发子弹,没了子弹,也就没了辙。其他人扑了上来,七手八脚才把小田按住。被击中的三个人,副班长的伤势最重。小田也随即被押送去了军区总部。我一听,承德兵真是创了大祸,怪不得一所的几个警卫一直斜着眼珠子看着我们哥几个。

 

与老李告别后,我和老牛、梁子去了海珠广场,又到了南方大厦。那年月南方就比咱北方花哨,衣服也好看。哥仨还在南方大厦买了漂亮的衣服,准备回去送老娘。中午去了蛇王满,吃了二龙戏珠等名菜,价格也不贵。原本想去三所老乡那儿住一宿,再一寻思,别给老乡找麻烦了,于是连夜就回到了部队。第二天一早,指导员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对我说,昨天你们去了广州,逛的还不错吧?去了海珠广场和南方大厦。到底是城市兵,还知道下好馆子。怎么回事啊?我一听就楞了,咋知道这么清楚呢?我装糊涂说,我们去军区总医院看病去了。指导员站起来,发了火,大声训斥,你还在欺骗组织?你们根本就没去看病,从一所出来,你们在广州整整逛了一天。我一听,坏了,准是有人通风报信啊。老牛和梁子吐露了?不能啊,都是哥们儿,说好了的啊。我又一寻思,指导员既然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就不能再装糊了。我给自己定了底线,咋说都行,可千万别暴露了我这个“军医”的身份。另外我也知道指导员的毛驴子脾气。下过乡的人都知道,毛驴子你得顺着毛摩挲。于是我真诚地说,快复原了,梁子没去过广州,我出的主意,去四门诊部装病号,医生开了单子就可以去了。都是我的不对,没跟组织说实话,欺骗了组织,有损于我军的光荣形象,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辜负了首长对我的培养。作为一个老兵, 我感到无比的愧疚。我一定要深刻检查,充分认识自己的错误,不给老兵丢脸。指导员又坐了下来语气缓和地说,这还差不多,像个老兵的样子。明天一定把检查交上来。我又说:当了一回兵,没立功受奖,也别背个处分回家啊。指导员说,那就要看你们检查的是否深刻。我连说是,是。

 

回去后我立刻找到了老牛和梁子,他俩也刚让指导员训斥了一顿,两人也正为这事纳闷呢。三人钻进了甘蔗地,开始商讨对策。我说,没法装糊涂了,上边知道的一清二楚,没准让人家给盯了梢。但不管怎样,我的“军医”身份不能暴露。检查明天一定要叫上去,越深刻越好。第二天三个人把检查都交了上去,指导员都很满意,也没有谈及到处分的事,可能是看在快要复原的老兵面子吧。我们去广州一事营里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对此我一直困惑不解。终于有一天,副指导员才说穿了这件事。原来在一所登记时,警卫已经将我们的信息报告给了警卫营。由于当时军区都在监控承德兵,所以警卫营就派了一辆吉普车一路跟踪,监视我们的行动,随后将我们的一举一动报给了防化团。看来我当初的想法还真有道理,只是没有根据而已。

 

事情过去了,只等着复员回家的那一天了。一天晚上,老牛突然来找我,还跟着一个张家口老乡。我认识他,和梁子一个班的。老牛神色慌张地说,大哥,梁子出事了!我一听又楞了,急问怎么回事。张家口老乡说,梁子在全连大会上做了检查后心里就不痛快。平时跟副班长就有矛盾。上午检查内务,副班长说梁子的被子叠的不整齐。就这么点儿事,两人就骂了起来。副班长湖南人,脾气暴,动手打了梁子。平时看梁子挺老实的。没想到梁子也急了眼,一脚就踹过去,正踢在副班长的老二上,副班长当时就背过气去了,现在还在四门诊部躺着呢。我着急,问,梁子呢?老牛说,被营里关了禁闭。我一听坏了,下个礼拜就要走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你这个梁子,小田的事你还不接受教训吗?我又问:关哪儿了?张家口老乡说,关在毒品库旁边的平房里。我要去看看,张家口老乡出了个注意。他夜里一点到两点的岗,让我这个时候去。夜里一点多,我悄悄来到毒品库旁的平房,敲开了窗户。梁子探出头来。我说,这个时候你还惹事?梁子说,他也太欺负人了,他先动手打的我。我说,你在承德评剧团演沙四龙,你这一脚下去他还受得了?再说啦,你踢哪儿不好,专踢人家的老二。梁子不语。我说,关几天?梁子说,一个礼拜。我说,还好,老实呆着吧,一定要做深刻检查。我和老牛等你。出来了,咱好一起回家。梁子眼圈红了,说,大哥,关禁闭的滋味不好受啊。我说,你知足吧。你没当过知青,不知道下乡插队的苦。下乡时要是关我一个礼拜的禁闭,乐死我啦。不用下地干活,没有风吹日晒,不受累,不遭罪,有吃有喝,还有人给你站岗,睡觉心里都踏实。上哪儿找这美事。梁子说,闷得慌啊。大哥,你给弄两盒烟吧。我说,好吧。梁子又说,最好再买瓶酒。我说,你这是关禁闭呢?还是住酒店呢?说归说,第二天,我买了两盒银球牌香烟,怕梁子喝烈酒再闹事,打了一斤米酒,装在军用水壶里,趁着另一个张家口老乡站岗的时候给梁子送去了。

 

一个礼拜后,梁子出来了。为欢迎梁子“出狱”,我在团里的小卖部买了一瓶衡水老白干,哥仨又钻进了甘蔗地,喝了个痛快。复员的日子到了,不得不摘下了红领章和红帽徽。说实在的,心里也挺不是个滋味。当过兵的都知道,复原时闹着走,可到走的那天,心里还真是恋恋不舍。离开部队的那一天,我和老牛、梁子上了一辆卡车。卡车启动的那一刻,我心里不禁掠过了一丝酸楚。卡车路过四门诊部,老牛开玩笑说,田军医,不跟四门诊部打个招呼就走了?我说,小声点儿,副指导员还在车上呢。老牛接着说,田军医,我脑瓜子疼。我说,神经病!梁子也凑热闹说,田军医,我胃疼。我说,吃饱了撑的!三人一阵哄堂大笑。卡车向广州火车站驶去,哥仨一路欢声笑语。

 

现在这年月,有了假烟、假酒、假文凭、假论文、假教授……真是应了那句话,现在什么都是假的,连爹都是假的,就妈是真的。其实呢,三十五年前就有了个假军医。弄虚作假终究是见不得人的。如今写出自己当年的一桩丑事,曝曝光,也算是有个悔过之意。对了,有人问,那个小田后来怎样了?因为枪击没有造成人员死亡,小田被军事法庭判了二十年徒刑,先后在湖南和新疆关押。听说前几年回承德了,身体不太好,人也憔悴,不知道我们这个当家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