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老蛮哥是在村口。我们到小北沟插队落户是乡亲们敲锣打鼓迎进村的。秦队长敲鼓,老蛮哥敲锣。当时我就觉得老蛮哥有点儿怪,傻了傻气的。后来才知道,老蛮哥姓董,父母早已去世。那时候,老蛮哥三十多岁了,还说不上媳妇,是村里有名的光棍儿。小北沟是克山病区,外地的姑娘都不愿意来。加上老蛮哥不是个健全人,谁敢嫁给他。也许是因为父母近亲结婚的缘故,老蛮哥的智力有点儿缺陷。他个子不高,走路总探着肩,梗着脖子,趿拉着一双破鞋,一步一步地颠着走。老蛮哥说话结巴,还有点儿大舌头,一般不大爱言语。但老蛮哥心眼挺好,见人就笑,还常帮人家挑水,扛粮食,和大泥。见有人“欺负和调戏”妇女,他会气的哇哇大叫。你要是不住手,他说不定冷不防就给你一砖头子。

因为老蛮哥有点儿残疾,村里人不大待见他。他一个人闷得慌,所以经常溜达到我们知青屋来。也许都是光棍的缘故,也许是看着他可怜,我们知青对老蛮哥可都不错。后来我发现老蛮哥特别喜欢看女知青。一到吃晚饭的时候,他就来了。让他吃饭,他也不吃。一个人坐在炕沿儿上,直盯盯地看着女知青。开始的时候,女知青有点儿害怕。我对她们说:“老蛮哥心眼好,不用怕。再说,有男知青在这儿,他也不敢咋的。”后来女知青都习惯了,还常常跟老蛮哥笑呢。女知青一笑,老蛮哥就笑,还脸红呢。我能感觉到,老蛮哥笑得非常开心。有一次我问老蛮哥:“咋这么喜欢看女知青啊?”老蛮哥说:“白……白……”我说:“白净。”老蛮哥点点头。我知道老蛮哥说话费劲,明白了他的意思,常常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就替他说了,省的我俩都着急。我又问:“还喜欢啥啊?”老蛮哥:‘胖……胖……”我说,“胖乎。”我逗他:“还哪儿好看啊?”他说:“眼……眼……”我说:“眼睛大。”老蛮哥“嗯”了一声。我还问:“还哪儿好啊?”老蛮哥:“屁……屁……”我立刻摆手:“这个就别说了,不好听。”老蛮哥乐了:“我不……不说。”

时间久了,我也担心,毕竟老蛮哥不是个健全人,说不定哪天干了出格的事。有一次喝酒,我叫了老蛮哥。喝到兴头上,我对老蛮哥说:“老蛮哥,看女知青可以,想看你就来。可不能摸啊,更不能动。”老蛮哥说:“我……我不……动。”说完,老蛮哥突然拿起了炕桌上的酒瓶子,朝着自己的脑门就砸了下去。这是要干啥啊?我一把夺过酒瓶子。还好,瓶子没有碎,但老蛮哥的额头立马就肿起个大包。我说:“老蛮哥,你要干啥?”老蛮哥笑着说:“动……就用……用……”我明白老蛮哥的意思,他要是动女知青,就让我用酒瓶子砸他。在平时,这句话我就替他说了。可这回我咋也说不出口,心里还挺不是滋味。我心想,我的老蛮哥,你咋就这么实在呀。表个态就行了,别真砸啊。

与老蛮哥真正成了哥们儿还是因为批斗会上的那场风波。1970年夏季大滩知青“砸抢邮电局”事件发生后,公社点名要批斗我和二傻子。我和村里老乡关系一直很好,于海书记的意思是走走过场就算了,可大队长偏偏较真,非要批斗不可,说不批斗没法和公社交待。但是大队长也知道我的脾气,怕我再闹事。那时候小北沟的老乡都怕我们知青。举一个例子,谁家的孩子哭个没完没了,想要孩子不哭,说狼来了都不顶事。说田野来了!孩子就不哭不闹了。如今提起这件事,真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是事实。后来在刘老师和秦队长的协调下,双方达成协议。我同意参加批斗会,但不能捆绑,也不能谩骂和侮辱,更不能动手。

批判会在大队部进行,何振宇和另一个基干民兵带我进来。何振宇被老娘们儿放了辘轳,我在一旁叫好,伤了他的自尊心。另外何振宇这小子好摔跤,村里年轻人都怕他。那时候在田间地头我没少和他较劲,摔跤也是我胜他居多。也许何振宇想借机报复一下,刚进门,他就用力推了我一把。他这一推不要紧,我差点让门槛子给绊个跟头。我立刻就急了,大声骂道:“你TM要干啥?想摔跤到场院去,我摔死你!”秦队长一看不好,急忙过来劝架。事情平息后,批斗会开始。大队长刚要讲话,老蛮哥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一手攥着一块大石头,朝着何振宇就冲了过去。我见状立刻上去抱住了老蛮哥,将他摔倒在地。老蛮哥一边挣扎,还一边喊:“我……我砸……砸……砸……”我说:“砸死他。好了,老蛮哥,听话,快松手。”秦队长等乡亲也冲了上来,大家将老蛮哥抱了出去。何振宇因此逃过一劫,老蛮哥这一石头砸下去,何振宇的脑袋还不得成了血葫芦啊。

从此以后,我们就和老蛮哥成了铁哥们儿。老蛮哥牙口不大好,每次回承德探亲,我都给老蛮哥带回二斤油糕。有酒喝,我们哥几个也想着他。记得有一次送给老蛮哥一条红卫牌香烟,老蛮哥愣是抱着这条烟睡了一宿,舍不得抽。老蛮哥对我们也不赖,主要是帮我们知青弄柴火。有时候老蛮哥去山上砍,有时候顺手在场院偷点儿队里的莜麦秸。老蛮哥隔三差五地就来看看女知青,跟老蛮哥熟了,有个女知青知道老蛮哥要来,还特意打扮打扮,把个老蛮哥看的心花怒放,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好看。”

那时候队里养了几头毛驴,平时没大事,忙了就干点儿杂活啥的。老蛮哥喂这几头驴,也就睡在驴棚旁的草料房里。那年月一个知青一年才配给一斤大米,平时大伙舍不得吃。一日来了几位外地的知青朋友,大伙决定把大米拿出来吃了。我想着老蛮哥,给他盛了一小碗。我端着米饭来到驴棚,眼前发生的一幕令我大吃一惊。我看的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喘。我的老蛮哥,你这是干啥呢?

我端着米饭走进驴棚,但见老蛮哥趴在那头草驴的身后,一拱一拱地动个不停。开始我还没闹明白,老蛮哥,你这是干啥呢?后来明白了,我的天啊!老蛮哥和那头草驴正干那事儿呢!老蛮哥个子矮,还在脚下垫了个板凳。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真的吗?我想吆喝一声老蛮哥,小心让人家看见。后来一寻思,怕吓着老蛮哥。记得耪地的时候张家大嫂子说了,男人干那事儿的时候不能吓着,吓着了,一辈子都不灵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寻思这件事。人和牲口干上了,这不是在做梦吧。老蛮哥还照旧来到我们知青屋串门。每当老蛮哥坐在炕沿儿上看女知青吃饭,我就犯寻思。我可怜的老蛮哥啊,我真闹不明白,你咋和草驴发生了关系呢?但做人要厚道,老蛮哥和草驴干上了这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对谁也没有说,。一天收工回来,正为柴火发愁哪,秦队长来了,说是大队要开批判会。我说:“还没吃饭呢。去不了。”秦队长说:“大队要求都去,知青也都去。不行散了会,你们到我家吃去。”我问:“这回批判谁呀?”秦队长回答:“批判董老蛮。”我一听就愣住了:“批判董老蛮,咋回事啊?”秦队长说:“去了你就知道了。快走吧!”我听说是老蛮哥出事了,说哈也得去看看啊。我和其他几个知青来到大队部。一进门就看见老蛮哥站在我挨批斗时站的那个位置上。见我进来,老蛮哥还冲我咧嘴乐呢。我拍了拍老蛮哥的肩膀,逗他说:“老蛮哥,你也挨批判啦?倒是哥们儿,挨批判都站一个地方。出了啥事啊?”老蛮哥歪着嘴:“毛……毛……毛……”这回我可没整明白老蛮哥的意思,我说:“发毛了?别害怕,哥们儿在这儿呢。谁敢动你,我拿大砖头子砸他。”

我挨着秦队长坐下,问:“到底啥事啊。”秦队长叹了一口气:“哎,董老蛮和毛驴子干上了。”我一听,楞了,这事咋露馅儿了呢?我问秦队长:“有这事?”秦队长:“老张头看见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说:“这事也批判啊?再说,老蛮哥智力有缺陷,你批判他,不等于对牛弹琴吗?”秦队长:“你也知道大队长这个人,三天不开个批判会,他心里就痒痒。”这时候大队长站起来说话了:“今后晌开个批判会,批判董老蛮。队里这些日子就嚷嚷这件事,董老蛮跟毛驴子干上了。大队认为,董老蛮强奸草驴,破坏集体财产。他的行为损害了集体的利益,挖了社会主义的墙角。我们必须严肃对待,对董老蛮进行实凿的批判……”我一听就觉得十分荒唐,这哪儿跟哪儿啊。我对秦队长说:“这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啊,冤枉啊,我的老蛮哥。”秦队长说:“可不价呗。董老蛮不是个健全人,用不着这么认真嘛。”老乡们一听说这事就热闹了,乐啊,笑啊,闹啊,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老蛮哥闹不明白,嘴里不停地说:“毛……毛……毛……”。尤其中年妇女,嚷嚷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这个说:“董老蛮干这事儿,不怕草驴踢着呀。”那个说:“来年草驴下驹子,人不人,驴不驴的,这可咋整?”有人说:“董老蛮平时对咱妇女可不赖,谁欺负咱们,他准揍谁。”还有人说:“大队也是的。大河西李家有个哑巴闺女,不行找人给董老蛮说和说和。”

我自然是看不下去,站起来对大队长说:“你用词不当啊。怎么能说是董老蛮强奸毛驴呢?毛驴是牲口,它没有意识。”大队长说:“我不是城里人,没喝过那么多的墨水。不是强奸是啥?草驴还没发情呢,他就上。这不是强奸吗?”我有些哭笑不得,说:“大队长,按你的说法,春天草驴发情了,董老蛮干这事就不算强奸了。”大队长说:“那起码也是与草驴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我说:“大队长,你又说错了,跟毛驴子发生关系还有正当的?”老乡们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我接着说:“这种事,说说就算了,更谈不上破坏集体财产啊。”没想到大队长来劲了,他说:“毛驴不是集体的财产吗?你说,毛驴是不是集体的财产?”他这一问,我还真一时答不上话来,毛驴子的确是集体的财产啊。大队长继续慷慨陈词:“破坏了集体的财产,就是损害了集体的利益,损害了集体的利益就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我觉得说哈也没大用了,心想,这算TM个什么事啊,不开会了,走人。于是我对大队长说:“对不起,我们知青先走一步了,还没吃饭呢。吃不上饭,就干不了活。干不了活就损害了集体的利益,损害了集体的利益就挖了社会主义的墙角。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说完,我们几个知青抬屁股就走了。临走我对老蛮哥说:“你就站着吧。反正他们说啥,你也闹不机密。明后晌去我那儿喝酒去。”老蛮哥笑了。

第二天我们找老蛮哥喝酒,也叫上了秦队长。秦队长说:“夜个你们知青一走,社员也觉得没啥意思,不一会儿,都走了,会也就散了。要说也是的,董老蛮懂个啥,你批判他,他还笑呢?”我说:“真是胡闹。不过老蛮哥找草驴也不卫生,再说长了也不是个事啊。”秦队长说也是,于是劝老蛮哥:“董老蛮,以后别去干那事了,多丢人啊。还落个破坏集体财产,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名声。”老蛮哥笑着说:“毛……毛……”这回我大概明白了,老蛮哥是想说毛驴好,可我不能接这个下茬啊。我见老蛮哥还不大在乎,于是吓唬他说:“老蛮哥,听兄弟的。别再去驴棚了。说不定哪天草驴不顺心了,尥蹶子,两个蹄子正好踢在你的两个蛋上,还不把你踢死啊。”说到这儿,老蛮哥急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下身,两眼直盯盯地看着我,说:“踢……踢……”我说:“踢死了。你就没酒喝了,没烟抽了,没大米饭吃了。”老蛮哥笑了:“不……不……”我接着说:“不去,就踢不死啦。老蛮哥,以后想女人了,就来看看女知青。以后憋得难受,就来我们这儿喝酒。一醉解千愁。”老蛮哥乐了,不停地点头。后来队里免去了老蛮哥喂驴的职务,跟着车老板儿跑外活去了。

2002年我回到小北沟参加希望小学的落成典礼,一进村我就找老蛮哥。老蛮哥还是光棍儿一个,住在我们当年的知青屋里。知青屋年久失修,墙皮脱落,屋顶透亮,房檐塌了腰,窗户斜了框。只见老蛮哥坐在炕上,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那一年老蛮哥已经60多岁了,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晚上村里请吃饭,镇长来了,村口北京人投资的度假村的老板也来了。我说叫上老蛮哥,他们还不大理解。我说:“这顿饭,老蛮哥不来,我就不吃了。”后来村里派人把老蛮哥请来了。老蛮哥还是老样子,不大言语,抬头喝酒,闷头吃饭。最让我难忘的,是告别小北沟的那天早上。因为赶路,我们必须一大早就走。临走去知青屋看了老蛮哥。老蛮哥昨晚喝多了,还躺在炕上打着呼噜。老蛮哥衣服也没脱,一只脚穿着那只破鞋,另一只掉在了地上。炕梢上的被子灰不溜秋,跟张铁皮似的。我们没有惊动老蛮哥,因为他睡的很香甜。

秦队长和几个老乡来送我们,寒暄了一阵子,大家上了车。车开了没有几步,忽听村里传来一阵锣响。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老蛮哥一颠一颠地赶来了。也不知道老蛮哥从哪里找来了那面破锣,敲得当当乱响。昨晚下了场雨,村里的路还很泥泞。老蛮哥的一双脚在泥里颠来颠去,显得十分艰难。我立刻招呼司机停车,带着老柳迎上老蛮哥。我说:“老蛮哥,你咋也来了,不是睡觉呢吗?”老蛮哥认真地说:“我……送……送……”我说:“送送就回去吧。还来呢。”老蛮哥:“来,敲……敲锣。走,敲……敲锣。”我的眼睛湿润了,我说:“老蛮哥,我懂你。欢迎我们来,是你敲的锣。欢送我们走,还是你敲的锣。谢谢你了,老蛮哥,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回去吧。”老蛮哥问:“啥……啥时候……还……还……”我说:“明年还来看你。”老蛮哥费劲地吐着字:“女……女……”我说:“下回一定带女知青来,让你看个够。”老蛮哥笑了,用锤子捅了我一下,饱经风霜的脸上竟然泛起一片红晕。怕老蛮哥不回去,我和老柳到小卖部买了两条烟和一瓶酒送给了老蛮哥。看着老蛮哥把烟酒抱在了怀里,我和老柳这才上了车。车刚起步,就听后面又传来“咣”的一声。我再一看,坏了,老蛮哥又敲上锣了。这一敲不要紧,他怀里的烟和酒都掉地上了。我和老柳又下了车,帮老蛮哥把烟和酒捡了起来。我把老蛮哥拉到老井台旁,对他说:“老蛮哥,别敲了,回去吧。瓶子碎了,就没酒喝了。”老蛮哥答应说:“不……不敲……”这回老蛮哥真的没再敲锣,汽车在村口拐弯的时候,我又回头望了一眼老蛮哥。只见老蛮哥还站在老井台旁,一动不动。

2006年我又回到小北沟,没等我问,秦队长就对我说:“你们上次来后不久,董老蛮就死了,死在了你们的知青屋。董老蛮死了没几天,你们知青屋也塌了。”我没说什么,执意要秦队长带我去看看老蛮哥的坟。秦队长叹了口气说:“董老蛮打了一辈子光棍儿,也没个后人,几个不错的乡亲就把他抬去南沟埋了,我也说不准埋在哪儿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立刻去了南沟,站在那片曾经耕耘过的莜麦地里,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突然,我看到老蛮哥从深深的南沟里一溜烟儿地跑了出来。老蛮哥能跑了?但见老蛮哥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大。我抬头望去,老蛮哥头顶蓝天,两只大脚踏在东坡和西坡上。我叹道:“老蛮哥,你简直就是一个巨人!”老蛮哥也不结巴了,声如洪钟,如雷贯耳:“我董老蛮咋的了?我那么喜欢女知青,可我没动过女知青一根毫毛。我光棍儿了一辈子,我也没欺负过村里的妇女。我忍不住了,跟了毛驴子。你们还笑话我,说我破坏集体财产,损害集体利益,挖社会主义墙角。我跟毛驴子咋的了?我比那些糟蹋黄花闺女的大流氓强多了!我董老蛮做梦都想娶媳妇啊,可咱小北沟是克山病区,隔三差五就死人,死的还都是女人,谁敢嫁到小北沟来?我董老蛮要是个健全人,娶了媳妇,我能干那事吗?都是男人,我董老蛮咋的了?听说现在有俩闲钱的,当个破官的,不是包二奶,就是找情妇,玩个女人比我董老蛮吃碗莜面苦力还容易。还有那些烂导演,整天惦记着跟女演员上炕。这些人跟我董老蛮比,都不是TM人揍的!我董老蛮咋的了……”

我仰望着老蛮哥高大的身躯,大声喊道:“老蛮哥!啥时候托生回来啊?你再托生回来,你一定是一个健全人!你肯定是一个棒小伙!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个又白又胖的女知青,两人结婚,生孩子,保你过上好日子!”老蛮哥:“那敢情好啊。我要是能娶了女知青,那是我的福气啊。我整天把她揣心窝子里,她陪我过日子,我伺候她一辈子!哈哈哈……”老蛮哥爽朗的笑声在小北沟的上空回荡了很久,很久……

2010年6月13日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