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滩公社知青张宁
——割麦——

      正晌午时分，生产队羊倌的老伴像往常一样，吃过了饭，站在我们生产队羊圈栅栏门口，手遮着眼睛，往远处的滩里远眺。居高临下，看见去大滩公社的三截地里有个小人影在晃动，她心里纳闷:大晌午的，怎么地里还有人？过了一会儿，人影走进了营子，手里拿着镰刀，垂头丧气。累得走不动了。那个人正是我。我是动手最笨的，镰刀都不会拿，腿也不知怎么迈步，怎么下镰刀，在地里，汗水泪水都混在了一起，心里那叫一个恨自己。大娘看清是我，站在羊圈门口冲我喊:还不回家吃饭去！我一听，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我怎么这么笨啊！太没出息了！……

晚上，社员们聚集到小队会计家记工分。我躲到墙角，昏暗的煤油灯下，大家都侧耳静听老队长分派第二天的活儿。最后只清楚地听到老队长慢慢地说:从明个儿起，张宁去菜园子，跟老园头干活儿。

  听罢，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队长分明这是在照顾我呀！

   ——车老板——

      张春芳，乍一听这个名字，觉得一定是个女的。可恰恰相反，是一位身体魁悟的大汉。高高的个子，黑红的脸膛上那对闪闪发亮的眼睛，笑起来睐成一条线。人很好，也憨的可爱。我们四扎拉大队的知青闲起来爱往我们营子旁边的林场去玩。主要是奔篮球场地去的。张春芳是我们三队的车老板，看见七.八个青年在追着抢着一个篮球，便大声嚷嚷到:那么多人抢一个球，干脆让大队给他们一人买一个球，省得大伙儿围着一个球抢。语出惊人，把周围的人给乐得呀，有个女知青笑得都直不起腰了。

   他是车老板，曾私下问知青，赶马车，驾车让马向左往右，吆喝:达达，咧咧。那你们承德的火车往左边往右边吆喝什么呀？

多么可爱，多么单纯啊！

      中秋前后，菜园子起菜。首先是芹菜。大批量的菜，除分给我们三队那20几户人家外，绝大部分拉到大滩公社、越过一道山的沽源县长梁去卖。每次都是我和车老板去卖菜。他把枰，我管钱。每次到中午，菜卖得也差不多了。找个小饭馆，填饱肚子，每次，车老板小声向我嘟囔:来碗红烧肉吧。我装没听见，心想:这钱是生产队的，不能随便乱花。就装没听见。见我端来的是两碗熬菜，瞟了我一眼，不再出声了。现在我回想起那一幕，很是懊悔。当时怎么不掏出自己的钱给车老板买碗红烧肉呢！

      记得耪完地后，青壮男劳力要去坝头割草，晒干后，入冬去拉回来，给牲畜吃。

       记得一个冬天，队长派我跟胶车去坝头拉草。这活儿得起早，下午三、四点就能将草拉回营子。一般这活儿都是大小伙子跟车。装滿一车草挺累的。那次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队长看我有劲儿，便把这活儿派给了我。晚上分配活儿后，车老板叫住了我:明早4点我吆喝你起来，到我家吃早饭。

胶车出了营子，天清冷清冷，我坐在胶车上，身上披着车老板扔过来的大皮袄，没过一会儿，车老板挥着鞭子，回头冲我说:别光坐在那儿，下车跟车跑两步，一会儿就热乎了。我跳下车来，跟在胶车后面跑起来，边跑心里边想起刚才那一幕，车老板老婆，我们叫她大嫂，把我让进她们屋，我一进去，呆住了:一条旧薄棉被，露出了4、5个小脑袋，大嫂给我们热的莜面苦力。站在屋地，搓着手说，‘’天这么冷，多吃点儿‘’。

      看着大嫂那实在劲儿，我心头一热。最让我于心不忍的是，我们吃完饭走出门，大嫂把给孩子睡觉压脚的皮袄拿下来，递给了车老板。边说:张宁穿的单薄，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

      跟车跑了一会儿，爬上车，把大皮袄又披在身上，是暖和了。

——老师，我要去……——

       能够想象得出吗？30多个大大小小的学生，挤在一间土坯房里。一到冬天，屋内墙上有一层薄薄的冰霜碴，有的没带棉手套的学生，握笔时，看到他们的手指被冻得通红，上课不时地往地上跺着脚……

写字的桌面都是用木头板钉的，斑痕累累，有的竟像是上了年纪老人家的抬头纹，不小心，纸会被笔尖戳个小洞洞……。是的，后来我站到了自制的木板前，成了这几十个娃娃们的老师。

     这个复式班共有二个年级。二年级和四年级。农村的孩子大都非常朴实。每天跟他们在一起，尤其是望着他们纯真的目光，心，好像被融化了一般。你也会被感染到快乐与单纯。但有一天，我不知情绪与判断出了什么问题，是我直至从教几十年一直挥之不去的痛点。

     那天，4年级学生听完讲解后，都安静坐在座位上做算术题。我在转过身来进行二年级的教学内容。突然，这边有男生举手说要上厕所，我随即往窗外不远处土坯搭的厕所扫了一眼，还好，都在上课，没人，我允许这个学生出去了，随后又有2个小男生嚷嚷要去上厕所，我点点头，同意了。他们跑出教室后，有学生在座上小声说:他们是装的，出去玩儿去了。我扭头往厕所方向看，只见土坯墙上露出他们的小脑袋，并冲着教室这边作鬼脸。

       被骗了，被捉弄了，一股无名火气由心底窜上来，正好坐在第二排一名男生举起手大声说……老师，‘’我要上厕所‘’！

      当时我非常武断地大声说，‘’谁也不许去厕所了‘’。

      只见那个小男生瞪着一双大眼睛，楞楞地看着我。

      结果，由于我没控制好情绪，没有冷静处理好突发事件，导致我狼狈不堪，良心受到了谴责。

      当我进入那个小男孩家院子里，一眼看见木栅栏上晾着一条刚洗刷的棉裤，她妈妈迎面走来对我说:我们孩子不撒谎，屎全都拉到裤子上了。

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进屋后，在炕头上裹着一床被子，又是那一双大眼睛楞楞地望着我，只听到轻轻的声音:老师，我请假，今天下午去不了学校了。

     以致从教几十年，心里一直有个信念:”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学生的老师‘’。

     —— 命悬一线——

      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尽管刚刚在路边小卖部胡乱吃了点儿东西，但还要走过最后一个自然村，才能到达目的地一一军马场。我和同生产队女知青杨晓黎已走了近30多里地，体力远不如上午决定去军马场打乒乓球那一瞬间激情的迸发。尤其是雨后寒凉夜幕的降临，再加上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俩立即决定打道回府。看着泥泞坑洼不平的土路，牛车轱辘t扭八歪的印迹，不由得倒叹一口凉气，显然，这样走回去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只听见晓黎果断地说:”实在是太累了，不管牛车、马车，见车就拦‘’！

      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道上走着，天渐渐似乎更黑了，沉沉的。我们加快着脚步，双手紧紧裹住身上的衣服，十月下旬的坝上，出奇的冷。

万万没有料到，就在我们俩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在我们身后缓缓驶来一辆汽车。定睛一看，是辆解放牌大卡车！我们俩顿时欣喜若狂，朝着汽车跑去。

      等我们谢过司机，车顶上有人伸出手，把我们拽了上去，车身摇晃着，在牛车道上起伏颠簸着。打量了一下，车上有几个人，只见在车厢板上躺着一名妇女，身上盖着二床被子。一位卫生员模样的人不时向她低语:坚持，坚持住！疼，你就喊二声。看到我俩疑惑的目光，旁边的人立刻解释到:快要生了！难产，去大滩公社卫生院。

     啊！这么冷的天，这么颠的路，真够人受的！更何况她是一名快要生孩子的人！听到她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们的心紧成了一团，只盼快点儿赶到大滩公社。

       偏偏在这个时候，天又下起雨来，还夹杂着冰冷的雪花。望着摇晃的车身，心里头那叫着急呀……。

    “快停车！，产妇破羊水了！”随看卫生员的叫喊，汽车立刻停了下来。我和晓黎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毕竟当时还是16、7的孩子，看着车上人紧张的样子，知道产妇情况不妙。大家用棉被把产妇抬下了车。卫生员当即立断指挥着:用棉被搭个篷子。

       我和晓黎用双手抻着两边被子的角；有人亮起了手电筒。这时里面传来产妇一声高一声的呻吟，卫生员在旁给她鼓劲儿。雨雪又下了起来，冷风吹着。我和晓黎使劲儿拽着被角，产妇痛苦的叫声，我们不知所措。只有卫生员是镇定的。突然，只听到里面有人误:手电筒快没电了！这可怎么办？产妇眼看快生了。大家急得干瞪眼，这时，有人急中生智，用上了打火机！晓黎我们俩在外面双手高举着，抻着被角，心里头紧张万状。突然，只听见里面传来"哇"的一声啼哭，声音不大，但我们都听到了。孩子生出来了！我们先是一楞，顿时松了一口气。

     卫生员真是好样的！在这种恶劣的环境和条件下，竟然顺利地接生了一名婴儿！

  这种惊心动魄，命悬一线的场景，似乎只有在影视剧和小说里出现，没想到，让杨晓黎和我在插队期间，着实体验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