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金刚 2019-2-18 816

 第二天,是知青们离沪的日子。清晨六点,五辆解放牌的汽车等候在县中门口道路上。县中门口上方悬挂着“好儿女志在四方”的横幅。

  秋季的天气,秋高气爽,高高的天空蔚蓝清澈,没有一丝白云。县中门口大榆树丛中小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唧唧,叫个不停,似乎在向这群特殊的远走高飞的人,唱着难舍难分的歌。一棵桂花树散发着浓浓的桂花清香,令人陶醉。

  知青们在李定中队长以及三位副中队长指挥下,各自按小队伍顺序上车。家长、亲人的欢送人群挤满在车旁。当汽车准备出发时候,在县中的老师与同学的欢送的黑压压人群出现了赵兴的瘦弱身影的弟弟,在向大哥招手,在这离别时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如一江春水向东流。”与其说,是弟弟在送行,还不如说懂事的弟弟是代表全家在送行。弟弟刚刚考取县中,昨天晚上据班主任老师所说,去新疆的知青在今天一早县中门口上车,弟弟一大早起来,就在门口等候了。此刻,“打起背包走天下,我们要听党的话!”歌声响起,载满知青的五辆解放牌车子一齐启动了,赵兴这位孤独者,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他的弟弟流着眼泪,不停地挥手,直到车子向前驰去,他的视线看不到弟弟身影为止;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只感觉到自己一阵心酸,无声的眼泪夺眶而出。此刻他就要远离弟弟,远离父母,赵兴眼角流着心酸眼泪!

  前来送行的人群,绝大多数是县城知青的家属亲人,也有少数其他城镇的知青家庭的亲人,昨天晚上住在县城今晨前来送行的。巷镇的刘兴18岁,初中毕业,父母俱亡,是他的大姐从小照顾他生活与读书,养成了他自由自在非常任性的性格,但是他高高的个子,圆圆的清秀脸蛋,人聪慧,会打篮球会唱沪剧,是个人才。此刻他的大姐也在送行人群中,不停地向刘兴招手,只见小刘含着眼泪大声招呼:“姐姐!再见了!”

  汽车在米市渡摆渡后再驶行一小时后,就到了市区,接着就到了北火车站。知青门进了站台,离发车还有半小时。由于是郊区,交通不便,知青父母直接到车站有困难,但是仍然有不少亲人家属昨晚来上海,一清早赶来火车站送别。站台上人来人往很“闹猛”。滚滚的支边热浪,沸腾了上海火车站台。

  虞阿龙的姐姐在市区中学教学工作,在电话中知道弟弟的动身日,上海至乌鲁木齐的52次列车,每天在上午发车一次,她早早就来到了上海北火车站(也称上海火车站)。

  “龙弟!”在人群中姐姐视线与阿龙相碰了,看到小弟穿着军装,瘦小身影更小了。阿龙接过姐姐给他一个塞满食品的包,连忙说:

  “姐姐,谢谢!”

  姐姐在阿龙胸前站定,伸出两手将弟弟的风纪口扣紧,只听钻进月台送行队伍中的卖棒冰的小贩在喊卖。天气炎热,阿龙姐姐买了十多支,分给阿龙同伴巷镇的青年每人一支,又摸着口袋拿出一点零钱给阿龙。姐姐怜爱的一颗拳拳之心昭然而见。

  “你支边,继母长婆婆态度?”姐姐问兄弟。

  “没有问题,她同意的。当然,她也没有赶我走的意思。”这敏感话题阿龙说话小心谨慎。姐姐想到阿龙还小,正是上中学年龄,要是自己亲生儿子,长婆婆会放他走吗?姐姐对小弟悲悯之情油然而起。

  阿龙见姐姐难言怜悯之情,他故作镇静,安慰姐姐说:

  “姐,我已经长大了会料理自己的生活,兵团又是大家庭,相互有帮助,吃饭不用自己操心,一切请姐放心。”

  整个知青群情绪兴奋而激动,形态各异。而来自巷镇赵兴、周源、何军三位,都是有一定经历有知识的而且参加农业劳动两、三年的青年,他们显然表情平静,仿佛没有发生这一切一样。周源出生在地主家庭,他父亲是开明地主,解放初农民批斗地主大会上,周源父亲上了台主动脱了衣服,让农民打他,而农民齐声说:“周先生不必了,你是开明地主,我们不打你。”然而周源毕竟是出生地主家庭,他从小生活在被人歧视环境里,他中学毕业后,到过江西打工,又回来参加农业劳动多年,为人很沉稳,比赵兴大一岁。与周源同岁的何军,母亲从模范教师一下被打成右派,何军的政治背景一下掉到了冰点,他1959年高中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已经插队参加农业劳动多年了。他也和赵兴一样,只能参加支边人群,才有希望有条生路。他此刻望了一下周源和赵兴,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似乎默默地在心里说着相互勉励话儿。赵兴的神态平静,但他目光炯炯,早早在车厢指定的座位上坐下,等待着列车的动身出发。他联系出发前晚上所做的梦,人生是盘山公路上的车,需要韧性地攀登。他已经充分作好了“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长期准备。

  铃声响起,青年们一个个争先恐后上了列车。不少家长是乘昨晚的平湖到上海的客轮(经过某县城),一早就赶到北火车站,等候自己的子女到来。而吕镇徐进的父亲等一大批家长,一清早赶来上海,跑在上海西站,等不到知青专列,后听说在北站,于是徐师傅他们心急火燎七转八弯来到北站,徐师傅惊呆了,列车停靠着,黑压压的欢送人群中,男人、女人夹着娃娃,有的在说,有的在哭,有的站着,有的在走动,一片叫叫嚷嚷之声,一番热闹的难舍难分之景象。徐师傅不停地喊着徐进的名字,“阿爸,我在这里!”徐师傅眼睛前一亮,见到了儿子徐进,老人家将两个在上海买的高级广式月饼递给儿子,却看到儿子脸部没有表情,只向东望着。徐师傅便说:“大弟,你在看什么?”“钟正兴约定送我的。”徐进说。钟正兴是徐进高中毕业时的同学,现在上海读大学。“他可能在学校读书紧张抽不出身!“徐师傅安慰儿子说。接着徐师傅叮嘱自己儿子单身在疆饮食起居要注意,徐进不断点头。徐师傅又说:“大弟,我的成分要影响你的前程,但是不管到那里,要有良知,这是做人根本。另外,别人对于你不好,你也要淡定,以德报怨!包容是我们民族品德。”徐进听父亲这一教诲,非常懂事地回答:“阿爸,我永远记住你的话!”徐进瞧见父亲疲惫的面容,还认真地叮嘱,不停地说着话,这就是只有1200元本钱被划上资本家成分的父亲,这就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父亲,这就是平时经常教育自己课外阅读要看鲁迅、高尔基的作品的父亲,徐进一阵心酸,两眼挂起了泪花,徐师傅安慰儿子:“大弟,坚强些。”

  徐师傅心想,新疆在家长心目中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谁愿意把自己子女送去扎根?而街道干部有时说话生硬,说什么“不去新疆不安排工作”,所以吕镇除在读学生外都报名去兵团。知青这个词,大约是产生在那时,是高初中、小学生的总称,是待业青年统称,是知识青年的简称。徐师傅认为国家有困难,应该全民克服,他把儿子送走,也符合时代潮流,不过自己还是有点心酸。不一会儿,家长与知青看到一个身穿军装的身材高大的招生组的吴凯同志带领招生组同志,在一幅的长幅标语下,与家长、亲人、同学向他们招手辞行,送走他们以后,还将组织下一批青年进疆。

  也许,招生组同志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上海知青掀起上山下乡运动,此后又出现了支边云南、黑龙江建设兵团等的潮流,然而他们动员的10万上海知青支边新疆,是起始最早,最沉重、跨度最长,路途最坎坷,业绩最辉煌,返城最艰难的支边大军,某县这批青年,也将加入这个支边大军。这就是历史,历史是无法改变的。

  随着一声悠长汽笛声,列车在车轮一声碰击钢轨巨响中徐徐地启动,阿龙在车窗口不停地向姐姐招手“再见!”,姐姐噙着泪花的脸容身影,随着火车启动时向前慢速驶行,慢慢向后退去了。铁路两旁边上海房屋建筑慢慢向后退去了。徐师傅眼睛有点湿润,大弟终于走了,一去就是二十年,徐师傅发现一些家长在抹眼泪。一些家长在抽泣,个别家长在嚎啕大哭!

  此刻广播喇叭声、道别声、歌声、欢笑声,夹杂着哭泣声,此起彼落,汇合成历史壮美的画卷,又一批上海知青奔赴新疆建设兵团了。回忆历史,这一代知青,不得不佩服当时的宣传鼓动的力量,躁动了青年人的心。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响亮的称谓,新疆天山南北绮丽风光,使得知青们浮想联翩,激动不已;青春万岁!青春无悔!赵兴只看到车厢内外,一只只手臂,挥舞着一束束鲜花、帽子、手绢向亲人、同学、好友告别;只闻到知青身上的汗味和青春躁动的气息;只感到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壮举,他过去从未碰见,也许他和同伴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见到。

  “啊!又有一批上海支边青年去新疆建设兵团!那是郊区的某县156名!”人民公园早晨锻炼身体的一位上海市民立在公园《解放日报》的报栏前在观看头版消息后发出一声赞叹。

  “阿拉娘舅家就在某县,我最近去过一次,听舅舅讲这批支边青年文化程度高,很多都是高中毕业生。”又有一位市民在议论。

  “从市区到郊区,来势与规模不小啊!”不少市民在报拦前纷纷议论,“这样可以降低政府关于社会青年就业难的压力!”

  “听说这批青年,年龄最小还有不到十七、八岁的。”又有一名市民在说。上海是中国最大现代城市,信息传递是最快的。的确,某县的这批正在上火车知青群中,王小白、蒋娟、陈秀莲、曹云等都只有十五、六岁,而这些年龄最小的男女青年,此后在漫长的田间劳动中,他们不比大姐姐、大哥哥少干,一个个生龙活虎,踏实能干,成为军垦战线的尖兵。但是毕竟是孩子,在远离父母的天涯长路上,他们逢年过节,想家时候,往往会相互抱头大哭,到那时候,排长、班长往往要付出很大精力去安慰他们,直到他们停止哭泣为止。

  珍贵的岁月,永久的记忆,是那样像雕刻一样,刻在知青的心灵之中。是的,那峥嵘岁月,起始于1963年的四年中,十万上海知青,都在这上海北火车站台出发,这是前所未有的历史的壮举。

  我国古代朴素唯物辩证法哲学家老子言:“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道是什么,道是客观的自然规律,老子在这里认为世间万事万物,均有正反两面,并能够相互转化。

  这里最先掀开了我国青年大规模上山下乡运动的历史的沉重一页,上海知青奔赴万里途程!作为历史的见证人,你希望的不应该是招生工作中政策上的圆满无缺,而应该是对于大方向的肯定和工作中政策上纰漏的克服;你希望的不应该是青年前程的一帆风顺,而应该是青年具备了冲破惊涛骇浪、在大漠天涯任何艰难情况下不迷失方向的那一种力量与自信。

  列车驶出上海站以后,沿铁道线的人们在村口或者商店学校旁,可以看到宛如绿色的钢铁长龙一路呼啸,满载着黄色军装的上海知青,擦着铁道脊背进入你的视线一晃而过。它的车轮接触摩擦钢轨发出了它的告示:小站不停、小站不停!每当列车行驶到它按运行规定需要停靠的车站进站时候,呜——汽笛拉出了一声长鸣,仿佛在向人们夸耀:“我的车厢内,上海支边青年最神气!”上车的旅客,一进车内甬道,一见载满一式穿着黄军装的上海知青的车厢,都非常自觉回头,到没有知青的车厢内找座位。人们都知道,这是党中央号召的时代潮流,作为中国人都要大力维护与支持。在当时的岁月,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人们的思想简单、朴实、平和,没有那么复杂,什么运动,只要中央一声令下,人们一呼百应。

  车厢内。带一付深度眼睛的身高1.80米左右的高个子1963年高中毕业生徐进,窗外阳光照射在他的脸盘,分明的线条、紧闭的嘴唇显示着男子汉钢骨气,在刚刚告别了送行的父亲以后,他在座位上舒了口气,定了定神,心情沉重了一会儿,耳旁又响起父亲的话:人要有良知,要以德报怨,包容是民族品德。他立刻想到路途上不能太悲伤沉闷,“大家唱个歌好吗?”他在大声呼唤战友。“好啊!”列车上响起了歌声。他长有富有棱角的四方脸,一对明亮眼睛,一付宏钟般的好嗓子,是标准的男高音,既准确而又动听,还有人说他唱歌有磁性。这时他带领着大伙反复涌唱的歌:

  “打起背包走天下,我们都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就是我的家。”

  “来吧,年轻的朋友,亲爱的同志们。我们热情欢迎你,送你一枝沙枣花!”徐进领着大家高唱,两只手不断挥舞指挥着,车厢里热浪翻涌,散发着知青头顶上蒸发的汗气。带队的老章和小朱,在青年的欢声笑语中来回在车上走动,见中队长李定身体有点不舒服,手总是放在疼痛腹部,叮嘱他按时用药,路途吩咐几位副中队长多操心。

  九月的天气最凉爽,九月的阳光最明媚。通向天山南北,通向塔里木河军垦道路是无私奉献的勇敢者道路,千里戈壁、百里风沙并没有减退青年们的豪情,他们唱着这些当时耳熟能详的知青的歌,迈向征途,这是毛泽东时代的特殊经历的青年征途,他们的艰难困苦,他们的理想追求,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成长过程,将永远记入历史的史册。

  歌声中,列车风驰电掣般向北方向奔驶而去,不时喷吐着蒸汽机浓浓黑色排烟雾气,消失在广阔原野上空。

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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