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可以使原野银妆素裹分外妖娆。雪,可以溶化为水,滋养大地润物无声。
雪本来不是用来吃的,但是在两万五千里长征路上,红军战士吃雪充饥; 在冰天雪地的朝鲜战场,志愿军战士一口炒面一口雪。我做为一九六八年插队的上山下乡知青,也吃过雪,吃了一个多月,并且细品过塞外坝上皑皑白雪的味道。
我们五位同学〈三男两女)插队的丰宁县同胜永公社乔家围子大队东坡生产队,仅有11户48口人,是同胜永公社规模最小的生产队。人户少的重要原因是没有水源。村子周边长满荒草的三个大土坑,诉说着东坡人打井失败的悲壮和悽怜。全村人畜的生产生活用水,全得用水车往返十二里到水泉沟去拉。坝上的里大,可能是骑着马量出来的。坑洼不平的路迫使水车走得很慢,拉趟水足足得用大半天。取之不易则用之珍惜,我们早晨的半盆洗脸水,铁定让两位女同学先洗,三名男同学后洗,然后再洗非洗不可的小物件,总之,必须将这半盆水用到极致。
我们东坡是出名的穷队,劳作一天的工值才几角钱,最低的一年仅三角,根本拴不起马拉的胶车,两辆水车都是用牛拉的"干扭轴“嘞嘞车,车上固定个封盖大木桶,盖上有椭圆形灌水口,下底拔掉木橛可以放水,用两只水桶倒換着接水,倒入屋里的木桶水缸。
我们是1968年10月插队的,转眼就入冬了。上面号召我们知青要留守农村,要和贫下中农过革命化春节。我是知青小组中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六岁,却是组长,当然要积极响应号召了……
那天的雪是从傍晚开始下的。而且越下越大,风卷飞雪打得窗纸沙沙作响。同学们有幸早走了几天,这场雪要是早下一周,他(她)们都得和我封在这儿。风雪之夜冰房冷屋,我不仅觉得孤独无助,还有一些莫名的恐惧,甚至后悔不该一个人留下来。那个雪夜,又冷又长,火炕本来烧的就少,老早就凉了,身上盖着三床被子也不觉暖和,我呼出的哈气使被头冻成了硬板。那夜,我想了很多很多。那夜,我彻夜未能入眠。
早晨一开门,我傻眼了。本来今天排到我们知青户用水车去拉水,没想到雪已一尺多厚,并且还在下。我知道前些天有辆水车切(断)轴了,只剩一辆供各户排班拉水。眼前这雪,没过了膝盖,深过了车轴,空车都赶不出去,更别说拉回几百斤水了。
那时坝上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零下三十多度是家常便饭,最冷时可达零下四十多度。坝上牲畜的耳朵边缘常常见有不规则的豁口儿,那都是冻伤留下的残痕。我们天冷时骑马或骑驴出行,不仅自已要戴皮帽子,还要给马或驴戴上特制的棉帽,护住它们皮毛很薄的脑门儿,以免被冻死途中。我们放置水缸的外屋得有零下二十来度,两三天就能将一缸水冻成实心的冰,所以只能用有塑性的木制水缸,如果用刚性的陶制
水缸,一定会被冻实的冰胀裂。我们冬天用水都是用斧头和凿子将缸里的冰凿碎,再放锅里烧火融化而成的。
看着仅存一缸底的冰,我犯难了,三天之后,我必将面临有生以来从未遇过的"无水之炊`。
我连蹚带爬地到生产队长家,队长王墨林说,这三九天的雪站得住,化不了,得打春后阳气上升才能逐渐融化,拉水的路太长我们铲不起,也不能去铲,刚铲通,可能又下雪。哪家的存水也吃不到雪化路通。我说那咋办? 他非常平和地说:吃雪呗。
所谓吃雪,就是用积雪融成的水做饭和饮用。我用大饭盆在积雪的中间层掏了五六盆才倒满一锅,然后在灶膛用莜麦秸引燃干牛粪,火熊熊的,烈烈的,锅里嗞嗞作响。又一会上气了,水开了,揭开锅盖一看,满满一锅雪,怎么才融出一小锅底水?我又加进几盆雪接着烧。又烧开后我灌满一暖壶,又在剩下的水里洒上莜麦面焖成‘苦哩‘饭。我小心翼翼地吃了第一口,还行,根本没觉得有啥异味。但是暖壶里淡黄色的雪开水,却有一股野蒿子的辛辣味,真的难以下咽。
一九六九年的春节到了,厚厚的积雪依然覆盖着拉水的路,小小的村子依然在狂暴的白毛风中颤栗。全村都枯竭了存水,家家都在吃雪,也没谁把吃雪当做一回事儿。
我曾抓起一把原生态的雪投进嘴里,融成水慢慢地咽下,细细地品味它的味道。我觉得仍然有一絲野蒿子的辛辣味儿,究竟是什么味道,很难准确表达,也许这雪的味道本来就是多元的,模糊的。
其实这雪是什么样的味道并不重要,它在我们无水的严冬,滋养了濒临干涸的生命,孕育了终究要勃发的生机。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雪无痕。
最后于 2019-2-1
被秋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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