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知青朋友聊往事〔代序〕

静心境阔 2018-4-28 1121


  与知青朋友聊往事〔代序〕

 

何申

 

为《木兰往事》这本书作序,我是又高兴又为难。高兴的是通过这些文字,我又了解了当年咱天津知青在围场县插队的生活;为难的是我和各位一样,当初也是天津知青,也去承德,只不过诸位去是最北边的围场,我去的是最南边的青龙。虽然都是知青,可说实话,你们去围场的比我们苦多了,对你们,我心里早就存着一份敬意,故当老朋友曹建平把厚厚的书稿转送到我家,我一开始是不敢接的。
    曹建平原是承德市国资委主任,热情豪爽,与本书作者之一李小芹女士〔选调后〕曾是军工厂的同事。建平与我相识几十年,又比我小几岁,和我一样都喜爱京剧,在一块唱过。那日他说:老兄您无论如何得给我面子,今天这活儿,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得,碰见这主儿,你就没辙了。然后就与李小芹通话,小芹上来就问我家住哪,一说住长沙路,嘿,邻居,我两家隔着马路,相距不过几十米,想当年肯定见过。都说老乡帮老乡,理所又应当。何况曾经的近邻,又怎能不相帮。于是就满口应下,把建平乐够呛,还不知足,又让我写副字,然后说,别累着,慢慢看,不过,这活儿可没稿费。我说当然,咱纯义务。
   初稿五号小字,费眼,李小芹发过电子版,好傢伙,三百多页,30多万字,我给建平发短信说,这不是随笔,分明是部长篇小说。建平说您不用看那么细嘛。我心说,不细看,怎么写。不光看,还要记些笔记,然后还得琢磨,写成什么样的序。
    写序,没有非常固定模式,但总的要求是把这本书的要点概括出来,把读者比较快的引领进书中。从作序者的站位看,有领导式的,俯视作品;有指导号召性的,提些要求;有学者式的,分门别类,引经椐典,评说细微……
   我用数日把这书看下来,考虑再三,决定我这序要另起起炉灶,换个写法,即结合各位的文章,我也以知青的身份,与各位聊上一把,当然,这其中必然要谈读后感,也略作评议。至于文风,聊天嘛,就大白话说了。
 
                                              一
 
     先说读后大感受:
本书内容丰富,记载详实,个人亲历,原汁原味,是一部很难得的承德地区围场县天津知青上山下乡的重要史料。
    椐我所知,多年前承德出过一本关于知青的书,书名叫《青春无悔》。我还参与了编辑工作,也写了文章。但那本书的作者,多数是承德知青,天津知青有我和赵玲等,比较少。像《木兰往事》这本书,完全由一个县天津知青写成,我先前没见过。也许,这是在承德插队的纯天津知青写往事的第一个“县级版本”!
    我要祝贺!再祝贺!
    编这么一本书太不容易。首先咱们知青后来各奔前程,散到五湖四海,甭说组来一批稿件,把人找着都不很容易。前些年又没微信,全靠写信打电话。二是时过境迁,有人愿意回忆些往事,也有不大愿意的。这就得靠热心的组织者做工作,让更多的老知青参加这事。还有就是有的能写,还爱写,有的多年不动笔,想写,却不知怎么写等等。
    就说我们现在生活在承德市的知青吧,本来活动搞得非常不错。十年前就出书、办展、开网站。但这些年一退休,情况就大变了。有在家带孙子外孙的,这是一大部分,累着快乐着,没空儿想那些陈年往事。有跳舞的,跳出第二青春,忙着结识新伙伴,享受新生活,顾不上老哥老姐妹了。有国内国外两头跑,全心全意为儿女服务的。还有上各种老年学习班的,没事听养生讲座买保健品的。还有有病的,这不好受那不好受,还有头些天还在一块,过几天一问没了的……
     这是现实,也是要编一本书背后的故事。
    应该说李小芹和各位不简单。那天通电话时,她正在医院。是她身体不好还是去看别人,我和建平都没敢问。总之,我们这拨“老初二”的,眼下都是奔七十的人,已不是当年在乡下喝生水睡凉炕爬大山受大累的小伙子大姑娘了。所以,各位能写出这么多文字,非常不简单。
    这本书,往大了说,记录了一段特殊的历史。从小了看,也将是留给我们后人的一份前人文档、家风解读。可别小瞧了,现在有多少人想寻些有关自家前辈的遗存文字,太难了。
   《木兰往事》的价值,会在未来的岁月里,越来越重。所以,书出来以后,要收藏好,有那一天,连存折、银行卡和这本书一并交付后人。要是儿女多,还可讲条件,谁能把老爸老妈书中文章背下来,就多给钱。可惜呀,咱们都是独生子女,那也得告诉他们,没事少玩手机,看看这本书,有好处。
 
                                                   二
 
    这本书的一大特点,就是文风朴实,将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实实在在地记录,不加修饰。如离家去围场的那天,许多人写的都让人动情、流泪。
    作者白水写道:“吃晚饭时,母亲问我办毕业证的事,我才说,户口都退完了。她愣了一会,放下了碗筷,转身走开了,我没有觉察到什么,狼吞虎咽的吃着。等母亲再回来时,她收起碗筷,说:‘你就这样决定了?’我点点头,她又无奈的望着姐姐,姐姐不久也要到东北插队去。这时,我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含着泪……
    我是“中锋”,退户口的情景,各家大都如此。
   ‘后卫’是父母老来的独子,他们都上了年纪,多年病魔缠身,家里一下要走他和妹妹两个,爹娘老泪纵横……
   ‘替补’的母亲含辛茹苦独自拉扯大三个孩子,这回他和弟弟都要离开家,母亲泪流不止……
   ‘前锋’家要走他们兄弟两个,还有一个弟弟在家待命,老爸整天眉头紧缩,老娘恋恋不舍,暗自落泪……
    一夜的火车,一夜的哭声,一夜的歌声和口号声。
    ……
     不再多引述,书中还有很多篇都写到这种情景。
     我对此亦有深刻的记忆:
    1968年夏天,第一批是去内蒙古通辽的,是成火车皮走的。我们班有两个同学去,大家到东站送行。站台里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紧挨着车厢搭了个台,有不少人在上面发言喊口号,都激动的不行。天很热,站台上气氛更热,同学和同学,家长和孩子,都在不停地说呀笑呀,弄得我也激动了,心想早晚得走,真不如跟这拨儿走,挺荣光呀。
    可是谁也没想到,当汽笛长呜车轮启动,分别的时刻真的到了,也不知哪位母亲哇地哭了,大声喊女儿的名字。连锁反应,顿时哭声喊声一片,敞开的车窗,上下不知多少只手紧抓不放,车站工作人员急的跺脚,使劲拽,不拽就出危险了。火车远去,站台上随处可见瘫坐的和被搀扶的,红旗锣鼓早不见了踪影。
    随后很多年里,许多文章都忌讳写这样的场面。说来可以理解,我们太习惯在书写时把自己的真实情感隐藏起来,乃至视而不见。但现在我们知道,那是天下最永恒的“父母心”。红旗招展与分离的泪水并不矛盾,而恰恰是那个特殊年代的真实写照。
    当然,我也佩服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知青朋友。不好意思,我走时就没流眼泪。因为形势发展太快,等到我们走时,已经没有激动的场面可以让你激动一下了:
    我是第三十四中学的“老初二”。我是1969年3日10号、农历正月初十那天去的承德地区青龙县,比李小芹等各位腊月去围场,不过晚几个月或者一个月。虽然只是短短一个月,但情况已大变,没有什么讨论谁留城谁下乡一说,全得走。我们学校“老初二”、“老高二”,除了少数自己回老家或跟哪走的,大多数都是全班端。整个过程非常平静:开会,县里人介绍,报名,销户口,家长送到车站,走人。因为我们是从秦皇岛北上出长城的,直接放到公社,转天进村。任何欢送场面也没有,所以也就没处去激动。
    但我知道,我走了,我母亲大病一场。我有五个姐姐,男孩只我一个。四个姐姐都结婚,那时家里只有我和五姐,五姐上技校,1968年分配到江西大山的兵工厂,转年我又去塞北。父母年纪大,身体又不好。但我们还是非常听话,让走就随大拨走了。我们村6个男生,其中独生子4人,另外二人,哥俩也都走了。那时回天津不论到谁家,都是老头老太太。但他们都挺刚强,告诉说:我们没事,别惦着。我们知道,有事也帮不上,索性也就不惦着了。
 
                                                三
 
     围场知青的意志,在承德天津知青中,我看是属于最坚定顽强这个级别的。本书中很多篇都以亲身经历为此做了注解。
    根据之一即围场纬度高,冬天太冷。而且,诸君偏偏就在最冷的时候去的,在大雪寒风中上了插队第一课。那些年,我曾偷偷想过,伟大领袖怎么偏在冬天发出“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呢?如发表在春末夏初,起码去北方边彊、乡村的知青,情况要好得多。
    在河北省各专区中,承德地区大概是接收天津知青最多的吧。从有关方面了解一下,一共有四、五千人。其中,围场可能又是最多的,有六百多人。青龙才二百多。我记得当知道要去承德时,我们班同学都怕去围场,说那太冷,冬天到外边解手得带棍儿,冻了好敲。后来到了青龙,应该说论冷劲比围场差远了,那也把我们冻够呛。关键是我们村二个人一个队,烟火少,炕都烧不热,房子透气漏风。但围场当年啥样,还真不知道,看了大家的文章,我算是服了。
    白水写道:“一清早,队长来看我们,可我们的鞋怎么都穿不上,干着急!
     队长说,鞋是冻了,以后不要放在地上了。又说 ,这屋冷,炕凉,列个(昨天)就多烧了点柴禾,给你们多做了点干粮,你们自己烧火热热吃吧。
    大家下地洗手,发现水缸里的水冻的结结实实,毛巾也硬帮帮的,再看看干粮,个个冻得像石头,淘气的“替补”拿起干粮使劲往地上摔,震得‘当当’响,‘前锋’说,烧火蒸!”
    作者魏树人写他们住“白宫”,是这样的:
    “头一年入住‘白宫’就打乱了我们原来的生活习惯。晚上入睡前,添满一盆火炭,炕头的苇席散发着焦糊味儿,每人都是两铺两盖。我们头顶皮帽,颈系围脖,嘴上扣个大口罩,连喊三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才光溜溜地迅速钻进冷被窝。窗外白毛风呼啸,被窝中的硬汉子们口中冒着白气背诵语录,高唱着革命歌曲,用精神胜利法去战胜最难过的一刻。
    最难受的还是半夜小解,披上羊皮大衣站在大门口,没尿时就打颤,尿完了更哆嗦,一泡尿不知要损失多少大卡热量,再钻进被窝几十分钟都缓不过劲来。后来有人索性把窗户开个缝,站在炕上去解决了。早晨一觉醒来,被头上一层白霜,再集体振臂高呼几嗓,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刚刚被体温焐热的温壳。如果头天晚上忘记将毡袜从鞋里拔出来就会牢牢地冻在一起,还需挥拳一通猛砸,几个人乒乒乓乓演奏着‘白宫晨曲’。该刷牙了,牙膏挤不动,洗脸吧,脸盆冻起个大鼓包,喝口水吧,暖瓶塞冻住了。不论谁值班每天第一件事是烧水烫水缸,不然连凉水都没有,水缸也冻实了。”
    这些文字,如同在硬硬冰面上凿出来的。没有挨过那么刻骨铭心冻的人,是绝对凿不出来的。然而,令我更敬佩的,是面对寒冷,面对塞北艰苦的环境,各位不仅没退缩,而且是迎难而上。
    在本书中,我看到大家的适应力很强,很快就学会做各类农活,骑马、赶车,驯牛,打草,打柴等等,还充满信心地去生活。比如知青自己还养猪,虽然很难喂好。椐我在青龙所见,男知青多是吃饱上顿不想下顿,女知青下地干活回来做饭就够忙了,没见谁养猪,养鸡的都少。至于种菜,还是有的。
     本书中李之廉 、王静写的知青小菜园》,很有情趣
    “坝上的春天依然很冷,无霜期只有60多天,种地要等到五月节以后,这段时期,我们把发了芽的菜籽播撒在筐头里、脸盆里、一切能用的容器里。然后,把它们像小宝宝一样放在炕稍,让它们继续长大。直到天暖和了,且笔记本上记载的日子到了,才把它们细心地移栽到菜园里。每天收工回来,不管多累,我们都要到菜园里观察它们的生长情况,浇水、拔草、施肥、授粉、给黄瓜和豆角搭架子。每天忙碌,乐此不疲。功夫不负有心人,小菜苗渐渐长大了,开花了,菜园里白花、黄花一片片、一簇簇,生机盎然。秋天,圆白菜、菜花、莴笋和苤蓝长得很大。可是像黄瓜、西红柿等等都是刚坐果就不长了。
     很不简单,真有一辈子在那生活下去的样子。
     对啦,我们青龙那里与围场有些不同,你们那每村知青多的有二十多人,我们这有十个人就是多的了。你们多是大家生活在一起。青龙知青是分散的,每个生产两三个人。所以,像你们那样大家在一起同甘共苦,我们很羡慕。比如我,和另一男同学在一个队,他参加贫宣队或回家,我就一个在两间用仓库改的房里过日子。
 
 
                                                三
 
    本书中在记录知青往事时,重点书写了与当地人民群众之间的友情。写的多且细,这既是当年真实,也表明我们知青是心念旧恩有情有谊的一代人。
    在李小芹写汐《山里的女人》一文中,写了一个叫桂芹的姑娘———
    “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位山里姑娘,名叫桂芹,那年16岁。桂芹命运多舛。其母早逝,父亲为了她和弟弟没有再娶。桂芹小小年纪就充当了家庭主妇的角色,洗衣、烧饭,养鸡、喂猪……为帮助父亲养家糊口,供年幼的弟弟上学,她每天还要到生产队挣工分。由于干活太多,她的手早已没有花季少女的柔软和纤细,手指骨节粗大,手掌布满硬茧,左手被镰刀割伤的食指已经不能伸直,活像爬犁上的齿。这双粗糙、坚硬且有些变形的手与她那充满稚气的面庞对比鲜明,看了让人心疼。
桂芹教我们烧火、焖小米饭、贴玉米面饼子、压莜面饸饹、撒粘糕、做莜麦面炒面、腌咸菜、渍酸菜、推碾子……成为我们独立生活的启蒙老师。”
     在写村里干部与知青喝酒时,还有这样的动人细节:
    “一天,三婶得知丈夫晚上不回家,要与一队男知青于鑫喝酒,于是做晚饭时特意煮了几个鸡蛋,剥去皮,用针扎上眼儿放在大碗里,然后从咸菜缸舀些咸汤泡上。待孩子们吃完晚饭,嘱咐二女儿老丑看护好弟弟,自己端上大碗,摸黑送到大队部。
     油灯下,张书记正与于鑫一边推杯换盏,一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看见媳妇端着吃食跨进门槛,立刻猜出来意,兴奋地提高嗓门大声招呼:‘老婆子来啦!’声音中充满爱意、满意和得意。
于鑫如今仍感慨:当年鸡蛋相当于村民的“银行”,自家孩子都舍不得给吃。三婶对我们慈母般的爱,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感激不已。”
     在这里“用针扎上眼放在大碗里,然后从咸菜缸舀些咸汤泡上”,为的是让鸡蛋有咸味,就是对生活的细心观察了。如果生活在城里,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知青与社员之间的深厚情谊,在那特殊历史条件下,是十分珍贵的。不少知青即便后来返城了,依然与老房东以及他们的子女亲戚一样的走动。在青龙,由于我们每个队的知青少,两三个人住社员家,天长日久,就如同一家人。选调开始后,有的就剩一个人,索性把口粮往老房东家一搁,就跟他们一个锅里吃饭了。而且,等到知青回津后,又有人帮老房东的孩子来津做小生意,渐渐的,那些孩子打开局面,租店经营,买房扎根,变成了天津人。
     那年我们回青龙插队的村子,见到与我们年龄相仿老房东女儿,他的儿子从天津带着孩子也赶回来,小孩七八岁,一口天津话,相比之下,我倒象是外乡人。聊天中才知道,他们最早在沈阳撂地摊卖些什么,后来在古楼经营字画店,生意不错,甚至比一些回城知青还好。原因也简单,知青回城好不容易有个工作,就一心扑实的干下去。而他们没有铁饭碗,全靠自己挣,没有车到码头车到站的概念,结果反到闯出了一条生路。
    知青和社员,城里人和乡下人,由于历史的原因走到一起,变成一家人。尔后乡下人因知青搭桥,变成城里人,城里人因知青身份,则变成他乡人。这就是往事,这也是历史。我们是历史的见证人,又用文字记录了这段历史
 
                                                    四
 
     本书中许多文章都很有看头,我很难一一列举。但有一个共性,就是写出了很强的地域特色。如魏树人写《一线三通话广播》其中写到“差点酿成个政治事故”,就和围场乃至整个承德地区靠近外蒙,苏联电台功率强有关。
       他是这样写来:
     “想着走着来到了公社,忽然从大喇叭里传出了《莫斯科——北京》的乐曲,我的汗立时就下来了,这是莫斯科广播电台对华广播的开始曲,赵主任这不要我的命吗!我三步并作两步蹿进广播室,关闭了电源,然后重新调到河北台的频率上,再启动。赵主任看我着急的样忙问咋的了,我告诉他放的是苏修的广播,他还一愣,说不能,说的是中国话。我说好在关得快正文还没播,不然咱都得打成反革命了。我详细解释清楚后他也害怕了,说我以后可不乱拧了。
    当年,这可不是小事。这是天大的“政治事件”!上面一旦追查,执机者很可被抓起来乃至判刑。为什么我对此事如此清楚,因为我有亲身经历:
    1970年夏天,鉴于我当报社和电台的通讯员上稿率高,公社成立广播站,把我抽去了。说是广播站,实际上写稿,播音,值机,包括电话总机,就我一个人。每天补助五角,吃公社食堂,隔几天能还吃一次烙饭,放油的,很香。
    做梦都想不到,我一下子就脱了产,就住在公社大院里,外人不知道的,把我也当成公社干部,那叫一个美!同学们来赶集,都非常羡慕我。我写稿在行,还爱帮伙房师傅烧火烙饼,当然也有私心,给自己留个油大点的。但对收音机、配电盘等等,就是钻不进去。到公社一个月了,工作不错,屡受公社秘书的表扬。那时公社干部都下乡,秘书就是领导,还和我聊几句,说好好干,将来正式调你到公社来。那时连“选调”这个词都没有,我能有这前景,做梦都不敢想。
    结果美大劲了,乐极生悲:晚上开全公社18个大队战备会,武装部长讲话,用三相收音机串连各大队电话〔小喇叭〕。三相收音机扩音时不收音,我把麦克插上,戴耳机通过交换台监听,然后部长开讲,我坐在小炕里,很轻松,这样的会开过好几次了。
     但这一次出事了。部长才讲一小会,我就听到有音乐声,奇怪,哪来的呢?突然就有播音员说:莫斯科广播电台,现在对中国听众进行广播,连说两遍。然后就听下面各队乱了,说敌台敌台。我反应极快,猛扑过去拽出麦克风插头,收音机里顿时冒出那方的声音……
    重大政治事故!立即上报县革委政治部。转天一早公安局吉普来了,我被问话后,就关在屋里不许出来。我想完了,才下的通报,宽城一公社广播站人员,也这事,判了六年;那天还赶上伙房烙饼,看来吃不上了。
     到了中午,门开了,公社秘书大声说:已查清,是机器故障,你回村里去吧。我长出口气,小声说:能不能吃了饼再走……秘书给我使个眼色,咬着牙低声说:还吃饼,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我明白了,卷起铺盖狼窜狗跳往村子方向跑。八里地,跑出四里,又饿又渴,见一大叔挑水过来,我说让我喝口行吗,他说给牲口喝的,我说没事,把头伸进去就咕嘟咕嘟喝,喝饱了说声谢接着走,就听大叔说:赶上饮驴啦。往下,我又接着当社员,第一批选调本来有我,因有“政治问题”,也黄了。
 
                                        五
 
    本书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后面附有很多照片,以及很详细的知青名单。我用放大镜看,还真看见几位熟人。
那年月,虽然有照相馆,但照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看有几位女知青发了皮帽子,特地跑几十里到县城,就为照张二寸小照片。往下,几十年过去,能将照片保存下来也不容易。我在照片上和名单看到几位熟悉的朋友,愿意把与他们的交往讲一讲,按时间顺序讲。
    张玉水和王云。他们是两口子。1983年我在承德地委宣传部任科长,过了年跟部长下乡到围场。记得晚上在招待所吃完饭,去县委院内的平房,部长和县委书记谈工作。那天县委宣传部接待我们的,就是张玉水。吃饭时一说话,我就听出他是咱天津人。后来领导谈了工作又聊天,见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出来和张玉水说说话,一说果然是天津知青,我心头一动,就问他,想去承德吗?玉水说太想去了,可没法去呀。我说你甭管了,我想法调你过来。
    就这么简单。一说是知青,我就亲得不行。没过一个月,我就把他调来,在科里当干事。但王云和孩子还在县里,我又想法,找地区招待处的领导,到了夏天,又把王云调来。然后,就想法为他们找一处房子。正好部里有人要退出大老虎沟一套房,按规定应交给地委机关总务处,我半道给截了下来,硬给了玉水。生米做成熟饭,再报之总务处。他们虽然不高兴,也没法子。
     后来,张玉水在部里干得很好,我调到文化局,他当科长,如果不回天津,他很快就能提副部长。王云则是非常能干的女同志,到招待处不久,能力就显出来,还承包了对外餐厅,若是接着干下去,肯定发达了。但王云天津家里有实际困难,她不回去不行。后来他们两口子就想方设法调回天津。但数年后忽得消息,王云因脑溢血不幸去世了,原宣传部的众弟兄都惊讶伤心不已。夏天张玉水再来承德,大家相聚,安慰他,他还行,挺住了。
    再说张连琦。张连琦是通过张玉水认识我的。这时我已调到地区文化局当局长。张连琦也想来承德,我一口答应。但张连琦是县文化馆的,要来得去地区群艺馆,我就把他安排过去临时帮忙,意思是过渡一下,等馆里向局里打报告,我一批就行了。但没想到出了差头,一是人事冻结,从外县往地直调人很难。不过,也不是难到根本调不了,二就张连琦是个业务干部,能力非常强,而且有咱天津人惯有的争强不服输的性格。要说这样的干部很难得,可我们群艺馆的头头,人都不错,但他们很少遇见像连琦这样的,于是就有些怵头,找我说,连琦个性很强呀,一旦正式调来,我们也管不了呀。我说没事,你们就大胆调吧。可他们就跟我打太极拳,不顺当办。我有意压他们硬办吧,又有说道——你们都是天津知青怎么怎么的。时间长些,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但连琦很理解我。不过,坏事也变好事了,连琦来承德不成,索性把目标对天津,一下子回了天津,到了和平区文化馆。他特能干,组织群众唱京剧,唱进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
     范慧敏。我还是知青时,就知道范慧敏,当年她与南京知青胡志红齐名,是知青中的皎皎者。我从地委党校调到宣传部时,宣传部和团地委同在地委三楼,她在团地委当副书记,在楼道里见过,但没说过话。到了1989年,我在地区文化局当局长,有一天组织部领导找我去,说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想给范慧敏落实一下副处级待遇,到你局当纪检组长。当时,我已知道范慧敏到交通局当科长好几年了,挺不容易的。我当即就表态欢迎。领导说你回去和其他同志再商量一下。我说不用了,我们班子成员肯定都欢迎,就这么定了。然后范慧敏就到了文化局,我们一起共事有半年多吧,非常和谐。后来,我调到宣传部当常务副部长,范慧敏在文化局任副局长、局长,又到承德驻天津办事处当主任。
     我先后在地区文化局、宣传部、报社工作过,老同事见面,凡称何局长的,肯定是文化局的老朋友,范慧敏每次见我,老远地就喊何局长,听了,心里就热呼呼的……
     赵玲。赵玲是61中的“老初一”。她从围场选调到承德市开始干什么我不大清楚,我们认识时,她已是文物局副局长。文物局在承德市是大局,一个女同志在这里,不光有组织能力,还得有文物知识,不然站不住脚。赵玲就行。她对外能联系,能张罗各种展览,扩大避暑山庄的知名度。她文笔不错,写的文章挺有水平。特别是她热心知青活动,承德知青网站就是她带头在2001年办起来的,赵玲网名夏雨,是我们第一任“知青村村长”。很长时间里,她就是承德知青中的核心人物。别看我们这些男同志,个个看去都不含糊,但是要共同做一件事,一步步怎么做,我们都要听赵玲的意见。
     赵玲无论对工作还是其他事,都有很多想法。她身体好,精力充沛,我们都觉得她是干大事业的人。到2008年时,她已身兼数职:河北省博物馆副理事长,圆明园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世界文化遗产理事会常务理事,清宫史学会副会长,并调到国家清史编委会工作,但仍然兼任承德文物局副局长的职务。她在北京已购置住房,承德也有一个家,经常两边跑,工作生活繁忙又充实。可谁能想到,2008年3月26日,她在北京遭遇车祸不幸离世,让我们痛心不已……
     本书内容丰富,勾起我的思绪,要聊还能聊下去。但写到这时,老伴提醒我,是看人家的还是看你的?她说的对,不能喧宾夺主呀!于是我猛然停笔。老伴也是知青,是承德市知青,到平泉县插队。我后来没回天津,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她一到天津就转向。当然,更主要还是我的原因,那时我写村题材小说、电视剧正在热火头上,怕回去写不出来了。另外,也给自己找个其他理由:我属虎,是腊月的虎,老虎,还是在山里待着吧。
     就聊到这吧。聊得不好,请原谅。
     祝《木兰往事》早日与大家见面!
     祝各位每天开心,心想事成,健康长寿!
 
 
                                           2017年冬大雪时节于承德
 
 

 


最后于 2018-4-28 被静心境阔编辑 ,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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